妒妇(上):(16 / 19)
大娘慢!”双绮恍然想起什么似的,伏地哀求道,“六十板子,会杖去奴的性命的!”
大太太阖目一叹,摆摆手:“先下去养着,养好了伤,再慢慢同你算账。”
双绮大病了一场,当夜便高热不退,惠娘跟大太太报过疾,双绮睡的榻被连夜迁出正院,又送回了梅氏生前住的偏院里,也请了郎中来看,意识朦胧里,总是惠娘忙前忙后照应着。黎明时总算退了热,而后便续断反复,病了月余,双绮半梦半醒之间,又常常看见梅氏的影子。
“娘……”
这些日子大太太却仿佛心情格外好,身边伺候的老人总能得些赏赐,吃喝也比旁日丰盛,惠娘总能分到乳鸽汤之类的菜品,便私下里送来给双绮用。
病愈后头一日回账房,双绮想着那六十板子,心里七上八下的,不料大太太压根没露面,只有管家孙婆在,双绮照旧跪在软凳上打算盘,孙婆也是仔细教她,错了数,孙婆也命她褪了裤子,拿掸子打屁股,声响不大,却抽得钻心疼,双绮若哭出声,总免不了孙婆一顿奚落:“嚯,挺大的黄花闺女,光屁股挨打,嘴里还呜呜囔囔的,也不嫌臊得慌!”大太太打她只管打,到了孙婆这儿,从脱裤子就开始骂起,稍稍忸怩一下,便上手一径给撸下来:“猪头猪脑,蠢得挂相!”“啪”就是一条红檩子:“教你大意,啊?我教你算错!”每一掸子都应着重音狠狠砸下,大太太下手,檩子尚且是错落的,孙婆偏逮着一处使劲儿,凭双绮哭成什么样,毫不手软,非笞得一道皮肉紫乌鼓胀,才肯在晕出的殷色里寻下一道皮肉磋磨。
“打!打死你我,教你算错,打死你!不长记性……教你算错!”
双绮在孙婆手底下讨生活的头一日,屁股就被打开了花,往后二日三日,俱是这般责教。
双绮回来同惠娘说起,惠娘听了也摇头:“孙婆是瞧着二太太长大的,平日里二太太都喊她干娘,你呀你……”继又抚着双绮的伤处抹匀了药,“不过,孙婆是个面冷心慈的人,姐儿莫怕,多敬着她些就是了。”
双绮点点头,又犯起愁来:“惠娘,那六十板子,能不能免了呀?”
“大太太这不是没提起么?”惠娘笑着摸了摸双绮发顶,“这些时候你就学得勤谨乖巧些,也让她少操些心。”
临近中秋,吴大老爷又要回来,这回大太太便没再拦着双绮和他相见,双绮从惠娘那里听着信,申时出了账房,便着急忙慌去二门前守着,忍着屁股疼,一瘸一拐地挨过去,盼星星盼月亮,盼至掌灯时候,大老爷怀里抱着显哥儿,身后跟着家丁,一群人拥进门,双绮“爹爹”“爹爹”地追着喊,却一声声都湮没在人群里。
中秋夜的花灯明晃晃摇花了双绮的眼,她一路追到正院,见老爷进了门,大姐儿、二姐儿都出来迎爹爹,当年只属于双绮的慈爱眼光里,如今已盛满了别的孩子,双绮孤零零地被遗落在华灯美满的夜色边缘,再也融不进去了……
八月的秋意已浓,夜风清寒,双绮蜷在正院外的墙角,巴巴地等着老爷出来,好容易酒过三巡,月上中天,老爷独自出来解手,双绮听见院里响动,凑上前,一眼便望见爹爹,再顾不得规矩,一股脑地冲上前去:“爹爹!”
老爷已见三分醉意,缓缓系着汗巾,虚着眼觑了双绮一阵,口里嘟嘟囔囔:“你……是谁?”
“爹爹,我是双绮,我是双绮呀!是爹爹给我起的名字,爹爹说过,什么双绮带,什么同心结,同心结是娘教我挽的!”她眼里含着热泪,激动欢喜得语无伦次,她跑去一把抱着老爷,“爹爹,双绮好想爹爹,爹爹别再抛下双绮了……双绮听爹爹的话!”
她自顾自地说着,全然未察觉大老爷早已一个激灵瞋圆了眼,借着熏人的酒意打了个饱嗝,牙缝里逼出来几个字:“我记起来了,你是那个烂货养的小婊子!”
一记掌风掠面,眼见是逃不脱了,双绮忽觉一股狠力将自己拽了下来。
“老爷恕罪,奴婢管束不力,冲撞了老爷,宴后奴婢就去太太那儿领二十板子!”
一个中年妇人揽着双绮跪在下边,双绮扭头定睛一看——“孙婆婆……”
“滚!”老爷逐客令下,孙婆领着双绮叩了两个头,便牵着双绮出了院子。
双绮惊魂未定,怔怔地说不出话,眼泪也忘记了流,孙婆将双绮领至转弯处,唤住一个值夜的丫头,嘱咐将双绮送回偏院。
阑珊灯火里,双绮又记起了梅氏咽气的那个夜晚…
那夜雨落得很疾,仿佛的白棱棱的钢针,齐刷刷地倒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,闪电将黑紫色的天幕撕了个口子,吴家正院的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,晕在双绮泪蒙蒙的眼里。
梅氏气若悬丝的语声犹在耳畔:“囡囡、囡囡……你不要去……”
下人提着灯笼出来探瞧,双绮淋得落汤的小鸡崽儿似的,面色惨白,一把扯着老妈子的衣袖,无力地跌跪下来,颤巍巍地哭道:
“周妈妈,李嬷嬷,你们行行好,教我同大娘说一说罢……就在这一晚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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