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舅愉快地向我招手,声音很兴奋,“快过来,正聊到你呢!”我无奈地摇了摇头,但也只能顺从老爷子。
“这就是我外甥,可孝顺了,你看又来看我”他瞄见我手上提着的保温桶,却没有主动开口提起这事。还是我先穿过狭窄的过道,在舅舅床头柜前站定,才不以为意地说:“舅舅,给你煲了点鸡汤过来,喝点营养的。”我打开盖子,瞬间一股浓香飘了出来,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,看见对面四双直勾勾的眼睛。
“抱歉,我没想到这个味道这么大”我看看舅舅,又看看其他人,“要不你们也来尝一点?”谁知道今天这么多人在这,我心中暗暗流汗。
舅舅一只手按着我,又把盖子盖了回去。“哎,我现在还不饿呢,等会儿喝。”见状,那些人也知趣地别过脸去,聊起了其他事。
“叡含,我知道你煲这点汤好,我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喝嘞”舅舅对我小声说,露出一个顽皮的笑。我哭笑不得,但也庆幸舅舅帮我解了围。
隔壁床的家属带老人去走廊活动了,我趁机让舅舅快点喝汤。保温桶效果太好,上午刚熬出来的鸡汤,现在还是滚烫的。舅舅的手有些打颤,不锈钢勺子太平坦,每舀一勺都要抖出去一半。但他还是喝得很香,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。
我看着不远处那张蓝色帘子,我知道他还在这里。病房里鸡汤味很香,正值午后,我闻了都有些馋。气氛有些尴尬,我拍拍舅舅的肩膀示意他小声一点,他朝着我懵懵地点了两下头。
我问舅舅要不要吃点水果,却还没等他回应就拿了几串荔枝朝病房门口的卫生间走去。哗啦啦的水声中,我在医院并不算洁净的镜子里端详自己的脸,好像变得很奇怪,再一看又很正常。
要走出卫生间的时候,我迟疑了一下,要给他一串吗?好像很突兀,但不给也挺不好意思的。我下定决心给他一串。
出去的时候差点和一个人撞上,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,又差点被洗手间门口的台阶绊倒。一只手捏住了我的小臂,随机又迅速松开,那个男人一边抱歉一边给我让出路来。
是药味,苦的,被我手里荔枝的香甜气息迅速掩盖了。
“吃串荔枝吧。”我下意识说,刚刚被捏过的地方触觉仿佛还未消散。
他呆愣地看着我,像是惊魂未定,又像是没理解我说的话。“啊!不用,不用。”他半晌才开口道。
“没事,别客气。”我将一串荔枝递给他,湿润的红色果皮闪着细碎的光。他只好接过,干燥的骨节分明的手掌,被水滴浸湿了。
他看着我的眼睛,说:“谢谢。”他没有笑也没有怎么的,但我感觉那一瞬间医院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心脏跳得好快。
以前我常在一些外国的影视作品当中看到这样的桥段:一个人做错事了,在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小亭子里坐着,跟他隔壁的神父忏悔。
这里没有神父,我也不信教,但我觉得我需要忏悔。
舅舅对我哪哪都满意,唯一看不顺眼的就是我的婚恋情况,他常说:“三十好几的人了,还没有成家,唉”我对此没有什么好忏悔的。舅舅隐约觉得我不正常,但以他的认知水平,恐怕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男的不喜欢女的。
对此,我也没有什么好忏悔的。
但这回在医院的事我觉得我需要忏悔了,他是一个病人,我看他怎么能带有那种意味?我觉得我有病。
一切都太不合时宜了。
后来连续一周我都没有再去医院。天气越来越热了,舅妈打电话来说她今天送饭回去的时候,差点中暑了。也就是这个时候,我决定再去医院看舅舅一次,并且考虑要不要就让医院食堂送饭来好了。虽然听说这家医院的伙食很差,我决定亲自去食堂看看。
到食堂的时候,正值晚餐饭点。虽说是晚餐,但夏天的这个时候,太阳仍没有落山,地面瓷砖反射的日光耀眼得让我目眩。我扶着一根柱子,闭眼揉搓太阳穴,食堂嘈杂的人声像是放大了十倍那般在我耳边喧嚷,蒸饭的气味、大锅菜混乱的香味、病患身上的药味和消毒水的气息一同向我席卷而来。
我忍着轻微作呕的不适,侧着身子在人群当中穿梭,避免和他们产生肢体接触。勉强挤到了打菜的地方,一盆盆不锈钢方盒里面装着各式的菜肴,但在我眼里全是浆糊一般堆叠着。
“喂,不打菜就让开,后面排着队呢!”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我耳边炸开,还没来得及看那个人一眼,我就被簇拥的人群给挤到空旷的地方去了。
他出现了。
说实话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,是他从闹哄哄的人群中走来,来到我的跟前。他托着一个不锈钢饭盒,里面有两个清淡得看不见油水的素菜,以及一点白饭。
“你好,又来看你舅舅了?”他向我搭话,一如既往开朗的语调。
“啊对的,来看看食堂吃的怎么样。”我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话。
“哦”他点点头,随即很坦诚地笑了一下,“说实话,就这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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